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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如泼了浓墨一般，铁骑声擂破了夜的静谧，顾靖之抑不住内心的焦灼与恐惧挥鞭策马。乌影颇通人性，虽然吃痛却并不嘶鸣，奋起四蹄一骑绝尘。

越过前面那个山隘就快到云岭大营了，顾靖之在鞍上凝神细听，耳边唯有呼啸的风声，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鸦青色的山头后面忽然炸开一朵花火，乌影受惊，嘶鸣着人立起来，长鬃如披。霜露浸上衣甲寒意噬骨，胸中却似有烈焰炙焚几欲炸开，顾靖之恨不能插翅而飞至，那是他给楚儿传讯用的……

遥见前方火光点点，隐隐传来厮杀之声，正是云岭大营之所在。顾靖之心头如遭重击，如离弦之箭驰向战场。

乌影一声长嘶腾空而起，顾靖之执枪在手，火光摇映中杀向敌军，所到之处掀起血雨腥风。敌军一时被他的阵势慑住，但在看清他单骑匹马后，近身的几个贼寇就慢慢围了上来，盯着顾靖之细细打量，眼里散发着猎人发现猎物一般的精光。

顾靖之趁机在马上四下环顾，眸光所及触目惊心。残缺不全、形态各异的尸身，血肉之躯如同烂泥被践踏，生命在此被视如草芥，迎面而来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些乌衣黑巾的“满天星”。

他小心翼翼、极力分辨，他们皆是他的袍泽，他悲愤填膺，但他竟又在心底卑劣地庆幸，这些都……不是她。

云岭大营的军士以寡敌众拼杀多时，已死伤过半，所余残部苦苦死守在一间大的营房前，均已精疲力尽。如今见顾靖之一骑一枪杀入重围，犹如战神下凡，顿时士气大作，平添了几分力气，一阵搏杀逼得贼寇退开些许，振奋之声撕破笼罩天际的阴霾，微微透出一丝天青色来。

顾靖之怒目横扫场中贼寇，一拨马头，想往那营房去。周围的贼寇交换了几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围攻上来。顾靖之怒不可遏，暴叱一声，挺枪跃马，衣袂飘扬，将近身的贼寇笼罩于重重枪影之下，闪亮的枪尖掠起团团银光宛若惊龙，刺绽朵朵血花。

叱声如同导索瞬间点燃了云岭军士心中的复仇之火，嘶吼之声顿起，兵戈相向激起点点火星，犹如那修罗场上的流火，映照着这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

拼杀至此，顾靖之几乎以一敌百，他已记不清枪下添了多少“满天星”的亡魂，但他们却毫无惧意，反而如同嗜血的狼群，双眼腥红，仿佛不死不休。被围困的云岭守军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再次被逼入绝境。

心底的慌乱渐渐麻木了顾靖之的身躯，左肩一阵剧痛，他忽尔明白他怕的不是今日命绝于此，他怕的是她生死未卜，怕的是今生与她不复相见。他拼着后背空门大露，一掣马缰往那营房驰去，斜刺里一柄弯刀从他的右后背砍入，饶有铠甲护体，也已鲜血淋漓。他似浑然未觉，奋不顾身地急驰而去。

营房前率残部抵抗的正是严辉，默契地给他让道驰行，又迅速地合拢阵围，将追随而至的羌贼阻截在外。

顾靖之驭马夺门而入，又生生勒缰立马。门内横倒竖歪的皆是血污狼藉的伤兵残将，他惶惑而茫然，心中的念头仿佛被风吹散的蒲公草，如何也聚不到一处，及至他看到那个让他为之一窒的身影。鬓乱发散，莹白的柔夷血痕交织，扯着衣襟交叠在胸前。她显然惊魂失魄，却在竭力维续着坚毅与清明，因她还要照抚身旁伤重的任柱。

惊愕之下四目相对，她久久地凝视，静静地，泪如雨下。

倚坐在墙角的任柱左肩草草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右腿一刀从膝盖划至脚踝，皮肉外卷，泡在血泊中。支撑多时，见到顾靖之地那一瞬，他如释重负，微笑着颓然歪倒，顾靖之眼中一热。

此时所有的贼寇都已汇聚过来，为首的几个见顾靖之进了营房再无动静，守在外面的军士又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神情，神色诡异地交谈了几句，蹲身从牛皮短靴外侧抽出一物，用火折点了掷向营房。

只听“轰”的一声，火焰腾漫，迅速点燃了营房一角，营前的军士反应过来，再顾不得据营死守，纷纷抱定以死酬志，不顾一切地近身搏杀。

烟雾弥漫中，顾靖之闻到了硝石的气味。他略一迟疑，将楚儿抱上马背，她本不该在此。又回头去搀扶任柱，任柱声气低弱，“顾兄弟，我贱命一条……你快带阿楚兄弟走……”

“命即是命，何来高低贵贱。”顾靖之一使力也将他抱上马背，“能走一个是一个。”他牵着乌影朝门外走。

“顾大哥……”楚儿已从惊惧中缓过些许，抿着唇摇头，神情决绝。顾靖之解下灰貂大氅，披上她的肩头，“听话，援军即刻就到，你先出去照顾任柱。”

楚儿裹着带有他余温的大氅左右为难，夜半遇袭，她从梦中惊醒，将将穿好外袍，贼人就破门而入，若非任柱舍命相救，她怕是后果难料。

顾靖之摩着乌影的额首，正欲拍马让它冲出重围，忽听一阵异响由远而近，正是被他甩在后面的五百骑兵挟奔雷之势追至。寒山大营副将何宏章在马上遥呼顾靖之，顾靖之望着被团团围在当中的“满天星”，沉声道：“欺我子民，侵我疆土，杀！”转身拥住楚儿蒙上了她的眼。

何宏章望着惨烈的战场和所剩无几的贼寇，暗自庆幸自己是云岭将士的袍泽而非对手，眼下五百骑兵已无用武之地，仅挥令一百骑兵出战，得令的骑兵以虎狼之势扑向贼寇。顾靖之审视着那些将被彻底绞杀的“满天星”，不知为何，从他们看他的眼神里，他觉得自己像个……猎物？

火窟中的伤兵残将已被悉数抢出，云岭守军一个个身形踉跄，欲相互扶持，却跌在一处。严辉亦疲累之极，与身旁之人相视一笑，自嘲中有着幸不辱命的宽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