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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元宵佳节，宫内外燃起好多漂亮的灯火，点缀得京城如同天上的街市。

雾真拉着王栖水走在人群之中，忽被天上的月亮吸引了视线。

他遥遥指着月，笑着对t?王栖水说：“我知道嫦娥就住在上面，离我们很远很远。”

“我知道嫦娥的宫里有一棵树，千万年也无法砍倒。”

“我还知道嫦娥孤身一人，离她尘世的丈夫很远很远。”雾真幼时听说过这个故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雾真把故事给王栖水说了一遍，却不满意最后的结局。

“父皇，她不会寂寞的，她在那样高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她不该寂寞。”

雾真说：寂寞的是说故事的人，他们写那样多的诗惦念这个故事，寂寞的是他们。

雾真说：嫦娥永远高高在上，她不会跌到尘土里来，生老病死与她无关，爱恨情仇与她无由，她超脱于尘埃，超然于物外。她是神。

雾真说着有些哽咽。

他看着面前的人，长身玉立，面容平静，不满他的沉静。

面前人忽然捧起雾真的脸，仍然不说话。

雾真蹭了蹭他手心，望着他。

一双水光潋滟的眼，只是望着他。

王栖水道：“若难过，我们不看月亮了。挂灯结彩，人间烟火，去看看哪一盏灯你最喜欢。”

雾真说灯太多了，他的眼睛会忙坏的。

王栖水道：“偷懒。”

雾真笑，他走到一个摊子上，瞅上面卖的兔子灯，瞅了又不买，又溜达到下一个摊子旁。

王栖水把雾真仔细凝望的灯都买下了，到最后手上抓了一大把灯柄，整个人置身在光亮的灼热里，微微发汗，额角鬓发也沾湿。

雾真回头，笑他，说他变傻了。

王栖水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就地将彩灯送人。

来一个娃娃送一个。

雾真倒不高兴了。

都快送完了，只剩最后一个，眼见着王栖水还要送出去，雾真一下子按住他手：“你到底是给谁买的，给我，还是给你不认识的那些人。”

王栖水却道，给自己买灯，买太多拿不住，送出去也好。

雾真恼：“父皇这样大的人了，还买这么多玩具，羞不羞。”

王栖水微微笑起来：“我不介意雾真帮我分担一个。”

雾真偷看了一眼灯，又把脸扭过去：“才不要呢。这样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

王栖水道：“那便送给陌路人，他们会喜欢。”

雾真回过头来，又委屈又恼，可看见的却是王栖水明媚的笑。

王栖水将灯柄塞到雾真手里：“走吧，专为你买的，不送人。”

雾真攥紧灯柄，说着才不要呢，可手攥得好紧，分明是才不要给别人。

人群涌来，雾真摇摇晃晃，王栖水搂住雾真。

他不会告诉雾真真实，哪怕永远做雾真的父亲，也好过……

好过什么。

王栖水渐渐清醒过来，人群潮涌潮落，又是一场梦。

他伸出独臂，能攥住的只有虚无。

王栖水常常看见雾真，躺在龙床上，他就看见雾真趴在他旁边，拿着个话本瞧。

瞧完了说没意思，要王栖水给他讲一些新鲜的故事。

王栖水开口时，雾真就躲猫猫藏起来了。

王栖水知道雾真在听，就躲在哪个角落里，或许在灯里，在茶盏里，在屏风后，在花瓶的枯枝上，王栖水慢慢地说给雾真听。

说得太慢了，雾真还要催呢，不准他啰嗦，要讲得足够动人雾真才肯听。

王栖水就不拖延时间了，他找专门说书的师傅学过，他知道怎样将一个故事讲得起承转合勾人心弦。

雾真会留下来的，留下来听他讲完这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王栖水用膳时也看见雾真。

雾真挑剔着今天的午饭，说这个太咸了，那个太淡了，这汤不够浓，那饭不够香。

雾真说完，就有理由不吃了。

王栖水知道雾真就在他旁边坐着，雾真不吃，只是因为不够好吃。

王栖水还会给雾真穿衣服。

雾真那些旧衣服他打理得干干净净，只是都太大了，雾真又不想穿新的。

王栖水将衣服套上去，太大了，雾真就被衣服淹没了。

这才是王栖水找不到雾真的原因。

这个世界太大、太空、太无趣，雾真老是躲着。

等这个世界足够好，王栖水用尽一生，把这个天下打理得足够好，雾真就会愿意来接他的。

到那时候，梦里梦外，真真假假，生死虚无，他与雾真，再不会阴阳相隔。

【山与山不会相遇，人与人总会重逢*】

这是雾真回到谢绮栊身边的第三天，谢绮栊仍然不肯放雾真走出他视线，哪怕只有半分钟，那毫无道理的无端的恐惧便将他彻彻底底地淹没，从胸腔到口鼻，那一望无际的深海，他沉下去了。

谢绮栊抚上雾真的脸庞，是真的么，他一遍遍问自己是真的吗。

掌心的触感如此的真实，雾真年轻的肌肤灼热的呼吸，没有一处能抚出虚假，可谢绮栊仍是惧怕。

“我好像老了一回。”谢绮栊拥抱着临雾真，“总觉得我的头发早就白了。”

而雾真永远在找不到的海底，无数次出海，打捞起的永远是无辜的游鱼。

“这是真的，”谢绮栊流下热泪笑，“你回来了，这是真的。”

雾真回抱住哥哥，他早就离去千万年，历经无数远离谢绮栊的时光。他早该忘了。

可雾真还是回来了，拨动时间的弦，回到可以挽回的地点。

他抚摩着谢绮栊的后颈，谢绮栊的温度有些烫，是激动的兴奋的幸福的，还是惧怕与悲哀。

“我活生生地回来了，哥哥，”临雾真额头抵着谢绮栊的额头，“我不是鬼魂。”

“我坐在那艘游艇上，安全地上了岸。哥哥，是你接我回来。这是我回来的第三天，以后，这一辈子，这一生，我都不会走了。”

是真的。

不是梦。

这一次，不再是一场错乱的很快醒来的梦。

谢绮栊不需要再害怕醒得太早，不要再害怕雾真不肯重回他的梦里。

雾真是真的回来了。

而他们如此的年轻，还有数十年，还有好长好长的一生，能够携手走过。

谢绮栊难以抑制泪流与微笑，他紧紧地抱住雾真：“回家就好。回家了。”

谢绮栊与临雾真的家，有临雾真的家。

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