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净松声起》第一章 半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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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观音庙。
是一座破庙，观音神像断了胳膊
满地都是稻草，前天夜里下过雨，地上潮湿。
偏生白胡子的破烂书生，眯着眼睛，捋着胡须，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入了庙门，闻到一鼻子灰。
脸上的皱纹写着嫌弃，说他满腹经纶，若不是现在无处可去，才不来这破庙脏衣裳。
他本是模仿历史上的名人才子，在住宅门口给人写对联。
虽说城中比他书画好看的人不在少数，但皇城纸贵，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
于是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乔迁新居，这人生中算得上喜事丧事的活。都得从家中扯块闲布，或是珍藏的纸笔，拿过来给他写上几笔。
到底读过几年的圣贤书，也有“为百姓立命”的志向。
钱多钱少的，他这些年也就求个糊口温饱，怎么着，也算是在皇城街井中有了三分立足地。
不知道是招惹了哪家的公子少爷，非说他写诗骂他好吃懒做狗仗人势。他何时写过这样的诗，无非实话闲聊几句罢辽。
他越是解释，那下手的力道越来越重。竟然带着一众小厮将他连人带卷席全部掀走。
就这么在夜里不声不响，他为数不多的家产全都舍在那里，拖着伤口逃了好几里地，从三更天到现在，腿也瘸着，水食未进。
他心里嫌弃，这里跟他刚来皇城那年头天主的地方一模一样，心中怨恨，来这城中大半辈子，还是这模样。
如今，他就快要死了。
摊在观音像断了的胳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他看到儿时拿着风筝和娘亲父兄们在田埂上跑，看到南边饥荒，阿娘铁了心的让他们往皇城跑，说到了皇城就有吃的了。
几个弟弟妹妹跟着他，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妹妹没能撑到京城，路上颠簸挨饿，遇上大雨去世了，连安葬的钱还是挨打换来的。
弟弟撑到了皇城，却没等到他高中进士。
皇城华贵，吃穿用度，不似荒野，弟弟日日帮工，在他揭榜那天还是走了。
虽然榜上也无他名。
何宜手指拢了拢，他仿佛又听见阿娘的那声“活着”。
接着，仁中一痛，眼皮撑开，他又醒了过来。
入眼的两个孩童：
“你看，我就说，掐这里会醒。”这个娃娃生得俊朗。
“都怪你，你醒过来干什么。害得我很蠢。”这个娃娃生得秀气，力气不小的推何宜的肩膀。
他带过弟弟妹妹，自然能够一眼分辨出，谁是女，谁是男。
或许大难不死冲淡了疼痛和饥饿，他起了心思要逗两个孩子。
“那我不醒过来，你们还想干嘛呢？”
“自然是拿针扎你的穴位，让你醒过来。”那秀气的男娃娃很是不服气，“现在你醒了，银针就用不上了。”
“什么银针？你们又背着我乱跑。”何宜的鼻子先闻到食物的香味。
有一人蓝衣粗布的男子抬脚踏入庙门，踩在地上，印出鞋印。
“师父你回来了。”两个孩童走到蓝衣男子面前行礼并排着问好。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是这样的…”俊朗的女娃娃走到何宜跟前，“大伯，您方便再晕一次吗？”
她倒是说的爽利。
秀气啊男娃娃站在一边解释，“师父，方才下雨，我们跑来这里避雨，他就躺在那儿，我们打赌说他是不是还活着，谁能让他醒过来，谁今天就可以多学一式。”
“那…看样子，你输了？”
小男孩一跺脚，气鼓鼓的走到一边，嘟囔道“要不是她手比我快，该是我赢。”
小姑娘掰开一个大肉包，分给师父和小男生，嘲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有点骨气说不要呢，切。”
小男生脸上通红，嚼了会也才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小姑娘又挑一个大包子，授意过师父，分了一半给何宜。
“多…谢…”
“你慢点吃，我这里还有…”蓝衣男子蹲在平整的石头边上，摆着馒头和水。
外面又下起了雨，姑娘递了个大包子给何宜，后凑到师父旁边，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外面的世界。
明明云层盖着，天色仍然很亮，和白玉一样。
远处的树像是翡翠链子，近处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地上，有一群人拿着树枝竹竿在里面打闹。
这有什么好看的？
“师父，你在看什么，”小姑娘咬一口手上的食物，“师娘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她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了，她现在这样…这样也挺好，我们也等坐一坐，等雨停了，我们便启程离开。”
儿时的人尚且未经人间苦难，不懂为什么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却要天各一方，长辈还美名曰“成全。”
“公子，求您收留我…”蓝衣男子才起身，何宜双膝着地，“饭食之恩，实为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只求能为先生、这两位孩童做些什么。”
蓝衣别过脸许久，小姑娘拿出帕子擦嘴，两个孩子站在观音像下，眼睛亮晶晶的。
“你为他俩起个名吧。”
这不难，何宜打量四周，那破掉落地上的牌匾上还提着金字“观音庙”。
“先生，可有姓氏？”
“无名无姓。”
“女娘名溪明月，男孩为枕清风。愿二位此生惬意，莫经苦难。”何宜取名字，爱从词取中取字。“公子满意否？”
这两个名，取自《殿前欢观音山眠松》——“丁固当时梦，半溪明月，以枕清风。”
此处也为观音庙。
蓝衣的先生沉默良久，小孩在旁边：
“师父说，那是我们的名字？”
“师父还没同意呢。”
“师父会同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秦陆略点头，似乎同意了。
“在下何宜，安平人士，不知公子…”
“我姓秦，行六。我见你还略有文墨，正好我这两个孩童，尚未识字，往后便由你教导。”
“是…”
外面雨停了，秦陆开口“我们准备上路。”
大人背着大行囊，小孩背着小包袱，秦陆在皇城的故友，给他准备了马车和车夫。
此刻停在城南门。
车厢上有暗格，里面藏着钱币和通行令。
还有几件新作的衣裳，都是上好的布料，连花纹都是金丝。
“师父，这个是师娘给的吗？”
秦陆不言语，拨开银钱，最底部还有修好的半截竹箫。
年少时，君曾许诺，待我征战四方，荡平北寇。立得军功，必于城楼之上，挂红帆，让卿名扬天下。
遂断竹箫为证。
这天下，只有君与卿的箫声才能接上。
马车碾过石粒，就到护城河。
秦陆一言不发，手中之物被随手扔出，一声轻响，竹箫落入护城河中，再无踪迹。
深宫中，蒋银笙望着远处。
云雾散去，眼角的赪霞称得余辉鲜亮。
“娘娘既是牵挂，何不去城门相送，听闻秦将军等了许久。”
来人是后宫的从五品——后宫内侍中，官阶靠前的人——扶英。
蒋银笙垂了眼，“缘分已尽，见面无意。”
从蒋银笙进宫起，这位内侍，便跟着了。
一路从品阶最低的蒋常在走道今日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