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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落下，霞浦唯一的诊所外坐满了人，门口静静停着齐势从码头把龚珠送到客栈的那辆车。

客栈老板一人生产全村都来陪她，加上车挤得门前一点空地都没有，龚珠在十米外粗略一数，比那天“吴奶奶向龚珠道歉晚会”来的人更多。

依旧是中老年大军，龚珠突然想到来之前翻到的那篇帖子里的图片，海边沙滩，集市街道，带着草帽的大人和小孩在奔跑，穿透屏幕的笑容富有生机，短短两年，怎么就变得如此暮气沉沉。

“不行，孕妇胎位不正，我们这里的设备落后，生产很不顺利，必须趁情况恶化前转移到大医院。”一位医生走出，大半村民都站起，听完医生的话，齐齐把目光看向齐势。

齐势在村子里很有威信，是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青壮年吗？龚珠好奇地想。

齐势当即道：“我开游艇送慧春姨去浅月湾，海生叔、德水叔、富顺叔你们拿担架把慧春姨抬上车。”三个中年男人忙从地上站起，跟着齐势在医生的带领下走进诊所好一会儿才抬出呻吟不断的慧春婶。

龚珠猜应该是固执的慧春姨还是不想去浅月湾，齐势劝了她一会儿。

就在四人即将把慧春婶放到后座时，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挤开人群扑到担架边，“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我……我一辈子都不去浅月湾！”林小智懊悔的泪每一颗都像豆子一样大，呱啦啦落个不停。

担架上的慧春姨被白被单盖住肩膀以下的位置，她缓缓将一只手伸出被单颤颤巍巍地捧在小智脸上，大拇指微动帮他擦去止不住的泪水。

“回去睡觉，明天好好写作业，妈妈没事，乖，听话，快回去。”慧春姨安慰道。

小智拼命点头。

几人把慧春姨放到后座后，又在争谁陪着齐势一起去，争来争去，齐势却看向远处的龚珠。

村民们的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龚珠。

瞬间从旁观吃瓜者变成主角的龚珠一脸茫然。

她看着齐势三两步跑到她跟前，认真地说：“龚珠，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龚珠有些愕然，她问为什么是她。

齐势坦然道：“去的话可能要陪一整夜，爷爷奶奶们不能熬夜，叔叔婶婶们明天还要工作，照顾小孩。“齐势顿了顿，一只手不自然地摸向后颈：“貌似只有你无事可做。”

龚珠皱眉。

齐势这话虽然是实话，但说的龚珠很像无业游民，按平时龚珠的脾气肯定要骂回去，但被齐势诚恳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她一点气都生不出来。

龚珠又向齐势身后望去，吴奶奶，秀芬婶，百货店老板，小智，还有其他被她嘲笑过的，以及从没见过的霞浦村民，每一个都用同样诚恳认真的目光看着她。

这些目光充满期待，期待龚珠能同意和齐势一起陪慧春姨去浅月湾。

龚珠很少被这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学生时期，爸爸妈妈只在乎给她买更多的玩具，从没有期待过她的成绩，后来进入娱乐圈拍戏，导演只在乎把戏走完并不对她的演技抱有期待。

久而久之，连龚珠自己都对自己不抱有什么期待，但这一刻，被这么多人期待着。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霞浦村民来说不是“花瓶”“烂演员”“大明星”而是“龚珠”这个人。

“我们需要你。”齐势又说。

龚珠张了张口，喉间酸涩无比。

“那，那好吧。”龚珠罕见地结巴道，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碰到一股小电流，被刺激的莫名有些雀跃。

“谢谢。”齐势眉眼弯弯，深深的酒窝显露。

莎莎在一边表示：“你们去吧，我明天会盯着小智认真写作业的。”

龚珠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允许我去呢。”

莎莎扶了扶眼镜，提醒道：“戴好口罩！如果产妇出现什么不良反应记得用手机拍视频到医院给医生看。”

于是，在橙红色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匆忙但将一切细心检查后的齐势驾着游艇载着慧春姨和龚珠驶向浅月湾。

龚珠蹲在静静躺着的慧春姨边上，夕阳洒在慧春姨脸上，让慧春姨显得无比圣洁。

龚珠看着眉头始终拧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的慧春姨，小声道：“一定很疼吧，你现在一定很难熬吧。”

她本来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慧春姨缓缓道：“疼，但一点都不难熬，我希望这样的疼再久一些。”

龚珠不解：“为什么？”

慧春姨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世界一片橙红：“孩子越难生出来说明，孩子越强壮，为了让孩子更强壮，我就算疼三天三夜也心甘情愿。”

龚珠本想说这不合逻辑，但突然想到什么，最后说出来的是：“你好爱你的孩子。”

慧春姨把头偏向龚珠：“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每一个母亲都会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她的孩子，不，是胜过自己的生命。”

龚珠与慧春的眼神交汇，突然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马上就要从眼眶涌出，赶紧抬起头，她说：“你还是少说些话留着力气生孩子吧。”

慧春姨又慢慢闭上眼睛，她的嘴角微微勾着，似乎真的一边痛苦，一边开心。

龚珠好不容易控制那股液体回流。她刚才想起的是爸爸曾说，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就一尸两命，千辛万苦生下她后，婴儿却先天有缺，经常呼吸不畅，于是刚生产完的母亲连眼睛都没好好闭上休息过一次，就又强撑着一次一次到保育箱前看望自己的孩子，以免出现意外。

所以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小珠啊，你就是妈妈的命，当初，如果你出现意外，妈妈的命也没了，所以爸爸爱你，谢谢你，让妈妈能够活下来。

龚珠从小到大，无数次偷偷埋怨爸爸妈妈把自己保护的太好，让自己活的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不能自由飞翔。

但此刻看着慧春姨，她似乎能理解妈妈一些了。

妈妈越痛苦，孩子不一定越强壮，但每一个妈妈都爱孩子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是正确的。

她直起背，环视一圈，夕阳正在消逝，她又低头，而新的生命即将破壳。

“最终还是要去浅月湾……”慧春姨无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