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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发出细碎的响，唐熙正把南瓜粥吹凉些，浅金色的粥汤在白瓷碗里荡开涟漪，暖香混着窗外晚樱的气息漫上来。

林悦靠在床头，腕子上的留置针被毛绒护腕半掩着，指尖泛着久病的青白。

她盯着唐熙搅动粥勺的手，指节处有淡淡的烫痕——那双手比记忆里的轮廓更宽大，掌纹却像刻着某种熟悉的密码。

“今天的粥熬得稠。”唐熙舀起半勺，匙尖的弧度恰好能避开她因化疗变薄的下唇，声线低沉却带着刻意放轻的温柔。

“张姨新换的砂锅，说小火慢煨三小时才出沙。”瓷勺触到唇畔时，林悦睫毛颤了颤，像只疲倦的蝶敛翅。

她吞咽时喉结轻轻滚动，锁骨处的凹陷在病号服领口下若隐若现，忽然开口：“你常来吗？”

汤勺悬在半空，唐熙的镜片上蒙了层雾——他总戴着半旧的黑框眼镜，镜腿处缠着圈医用胶布，是上个月替她调整床头时不小心压裂的。

“嗯，从你住进这家医院开始。”他指腹摩挲着碗沿的弧度，指节上的茧子蹭过瓷面发出细微的响，“我们认识很久了。”

第三勺递到唇边时，林悦忽然偏过头。

唐熙的手悬在半空，粥汤的热气熏得指腹发暖。

她看见枕边的抽纸被攥出褶皱，林悦垂着眼，发梢沾着不知何时落的樱花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那里有块淡蓝色的补丁，是他上周悄悄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和二十年前合租时补校服的手法一模一样。

那时他总笑自己笨，缝个扣子能扎破三次手指，可现在这块补丁却端正得过分，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

“其实可以我自己来。”林悦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绵软却带着执拗。

她望着唐熙的手，掌心的茧子蹭过她手背时，忽然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黑白键上交叠的手指，冬日暖气片旁蒸腾的热气，还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说“手腕要放松”。

但那些画面碎成光斑，拼不成完整的形状。

唐熙没说话，指尖轻轻捏住她搁在被角的手。

他的手掌比她大上一圈，指腹的茧子是经年弹钢琴留下的印记，此刻却轻得像片羽毛。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记忆里的体温更灼人些，却又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热度。

“上周你还能握笔给学生改作业，”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骨，那里的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喉结在领口处轻轻滚动，“现在就当让我练练手。”

瓷勺触到舌尖的刹那，林悦忽然皱起眉：“这个味道好像哪里吃过。”

唐熙的手猛地一抖，粥汤在勺心晃出细小的漩涡。

他听见自己说：“大学时你总说我煮的南瓜粥太甜，非要加半勺盐。”声音发颤，像踩在薄冰上，“后来每次去琴房给你送饭，保温桶里总装着半甜半咸的粥。你说这样的味道像人生。”

林悦盯着他的眼睛，那里盛着自己苍白的倒影，却比任何镜子都要明亮。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鼻梁右侧有颗极小的痣，她忽然觉得这个位置应该很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何时见过。

“你叫什么？”话出口时，唐熙正把湿巾焐热了擦她唇角。

温热的触感顿在半空，湿巾边缘的水珠滴在床单上，晕开极小的圆斑。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腹还留着她唇畔的温度：“唐熙。”顿了顿，又补一句，“你总说我的名字像像钢琴上的某个和弦。”

暮色漫进病房时，唐熙正在收拾保温桶。

不锈钢的餐具碰撞声里，林悦忽然发现他鬓角有几根白发，在床头灯的暖光里泛着银光。

他的毛衣袖口磨得发旧，左肘处有块浅褐色的印子，和记忆里某个雨天替她撑伞时溅上的泥点位置分毫不差。

“唐熙”她试着念这个名字，看见他指尖猛地收紧，护工新换的米色床罩上，他的影子轻轻晃了晃，像棵被风吹动的树。

“明天想喝什么？”他转身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桶提手——那里缠着圈细红绳，是三个月前林悦忽然说“这个颜色好看”时，他连夜编的。

那时他躲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笨拙地用冻僵的手指打结，红绳在掌心勒出红痕，却笑着想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主动说话。

“张姨说新到了云南的野蜂蜜，或者你以前最爱喝的荠菜豆腐羹？”

林悦摇摇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脉搏在她掌下跳得很快，像条受惊的小鱼。

她望着那双手，虎口处的薄茧蹭过自己掌心，突然想起物理治疗时，这双手曾一遍又一遍教她握笔，指尖在她手背画着歪歪扭扭的“林悦”二字。

可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却偏偏记不起眼前人的模样？

“我们是朋友吗？”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唐熙低头看着交叠的手，她无名指根部的茧子正贴着他掌纹——那是弹钢琴时常年按压琴键留下的，和他自己的位置分毫不差。

二十年前在琴房，他们曾合弹过无数支曲子，他的左手总在低音区为她铺垫，像在时光里筑起温暖的巢。

“算是吧。”唐熙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樱花落在水面，喉间却像卡着片碎玻璃，“很老很老的朋友。”

他抽出被握住的手，指尖划过她手背时，偷偷拭去一滴即将落下的泪。

窗外的樱花正落，有一片恰好飘进窗台，停在床头柜的玻璃花瓶上——那是今早他插的，三枝粉白的樱，斜斜倚在清水里，像极了她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别在她发间的那朵。

那时他紧张得碰倒琴凳，却笑着说“你比樱花还好看”。

床头灯被调成暖光，唐熙的影子投在墙上，微微俯着身，像在守护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林悦望着他收拾餐盒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记不起的时光，都化作了碗底未凉的余温，在春夜的风里，轻轻摇晃。

当他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听见自己说：“唐熙这个名字，真的很像和弦。”

他的背影猛地僵住，很久很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哽咽的笑：“是啊，是你最喜欢的C大调。”

他没有回头，怕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怕那些没说出口的“我爱你”会随着夜色漫出来。

走廊的灯光在他镜片上投下光斑，模糊了视线里的病房门，却清晰记得二十年前那个冬夜，她在琴房弹错和弦时吐舌头的模样——原来有些记忆，早已刻进掌纹，融进心跳，哪怕她忘了全世界，他也会在每一勺温热的粥里，慢慢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