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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第七日夜。
藏经阁的油灯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
抄经生周诚握着狼毫的指节发白,宣纸上的《药师经》字迹歪斜,第三遍写错“琉璃”二字时,笔尖突然渗出血珠——他分明没划破手。
腕间三道抓痕火辣辣地疼,那是昨夜梦见自己被十八只枯手拖进罗汉堂的印记。
更诡异的是,今晨洗漱时,他在铜盆里看见水纹中浮现出佛像睁眼的倒影。
“啪嗒”。
一滴暗红落在“南无”二字中间,周诚抬头,看见梁上垂下根发丝般细的血线,正从天花板裂缝里渗出。
占梦房的铜环被叩响三声时,王天鸣正就着炭炉暖酒。
怀里的雪狐小银蜷在她膝头打盹,蓬松尾巴扫过她袖口——现已给它取名叫做小银,反正吴家倒了,这狐狸送回去也不好找主人,索性养在人气不足的占梦房,添几分生气。
倒春寒冻得人提不起劲,她灌下半壶酒,才抬眼望向门槛。
只见文照攥着扫帚立在门边,引着个白衫书生踏过青石,那小生袖口露出半截染了朱砂的黄纸,正是妙法禅院的平安符。
“小人周诚,是妙法禅院的抄经生。”
书生一见天鸣,宛如见到救星。
扑通跪下,广袖滑落,腕间三道暗红抓痕如活物般蜷曲,“半月来,每夜梦见自己爬向罗汉堂,佛像眼瞳竟随我转动……今早醒来,这伤痕便现于腕间!”
他声音发颤,王天鸣忙托住他肘弯,指尖扣住他脉搏——共感之力翻涌的刹那,无数枯槁手掌从符纸挣出,顺着他脚踝往上攀爬。
背景里木鱼声沉如钝器,每响一声,虚空中便坠落一滴血珠!
“起来说话。”王天鸣松开手,目光落在他腕间伤痕。
指腹碾过结痂处,触感竟似树皮纹路——三道抓痕深浅一致,边缘整齐得不像兽类所为,也不像凡人的指甲印。
再看周诚,瞧他面容如玉雕般清隽。
此刻眉峰微蹙,虽因噩梦面色苍白,却难掩眼底清光。
倒叫王天鸣想起藏经阁里那些被香火熏染百年的经卷,虽染尘埃,却自有一番风骨。
“周公子这伤痕……”王天鸣指尖悬在他腕间未动,目光移到小银的爪子上比对了一番,“不像是野猫抓的。”
“的确不是。禅院内多养野猫,我很熟悉它们的抓伤痕迹。”周诚颇为担心:“王梦官,不知可解我这噩梦?”
王天鸣盯着片刻,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你先别急,容我想想。”
周诚欲走时,小银忽然跳下地,绕着周诚转了三圈,鼻尖在他鞋底轻嗅。
看着周诚远去的背影,天鸣摆手招来文照:“去查查他的底细。”
文照疑惑:“俗话说,貌由心生,他生得这般清正,还需要查吗?”
天鸣拨弄着酒壶嘴,斜睨文照:“我没说他不好。只是想知道那奇怪伤痕的由来,万一他是与人结怨,被人盯上了——这世道,越干净的人,越容易被脏东西纠缠,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多了解些,总没错的。”
文照挠了挠后脑勺,扫帚尖在青砖上划出细碎的响:“得令!”
说罢甩着扫帚就往外跑,衣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炭炉火星四溅。
酉时末,他顶着一头暮色撞进门,一回来就兴致勃勃的嚷嚷:“我打听了一圈,您猜怎么着?天呐,我郭文照还从没见过周公子这么好的人。”
天鸣打了个哈欠,一脸洗耳恭听状。
“这位周公子,总是天不亮就蹲禅院灶前搅粥锅,常常与和尚们一起施粥,腊月里摔在冰面,粥泼了就抱着空木桶哭——怪自己做事不利,让人饿肚子了。”
“邻居家的老弱病残都受过他的恩惠,有位瘫在床上的王婆屋里,还有他开春时,亲自盘的土炕。”
文照感慨地直摇头:“他每月还亲自背着王婆去复诊,上月医馆大夫要抬价,他直接跪在青石板上,膝盖都跪发青了,末了塞给人家一串《心经》手抄卷,说‘菩萨眼里众生平等’。”
说到这儿,他忽然望着窗外摇晃的灯笼叹气,火光在他脸上晃出细碎的阴影:“您可知他为何学佛?全是为了父母!早年周诚爹娘卧病,他跪在佛前发愿‘愿以己身苦,换双亲安’。如今街坊都说他是菩萨掰下的一片莲瓣,偏生他自己总说‘受苦是替前世的恶业做个了结’,自己穿补丁青衫,却给巷口孤儿做新棉鞋。”
天鸣安静地听着,最后与文照一同叹了口气——这世道最锋利的刀,果然专挑心怀光明的人捅。
戌初刻,禅院抄经房的烛花“噼啪”爆了三爆,火星溅在砚台里,将周诚笔下的“南无”二字照的明亮。
他握笔的手腕稳如松枝,狼毫在宣纸上行走如流水,丝毫不受烛火摇曳的影响,唯有衣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补丁摞补丁的青衫下摆。
王天鸣靠在梁柱上打了个哈欠,酒壶在掌心焐得温热。
文照揉着眼睛递过茶盏,指尖触到周诚掌心的薄茧——那是经年累月握笔抄经磨出的。
“周公子歇会儿吧,茶汤快凉了。”
周诚没有抬头,笔尖在“药师琉璃光如来”句尾顿了顿:“很快就抄完了,劳烦你们来陪我,真是对不住,只是月底有场法会,师傅们需要一百零八遍药师经渡厄,我还得快些。”
文照摇头感慨,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王天鸣盯着烛火打了三个哈欠,猛地灌了口冷酒,辛辣顺着喉管烧进胃里,这才勉强提起精神——从傍晚到现在,周诚已经抄完三部经卷,腕间抓痕在烛光下泛着微光,却半点睡意也无。
“周公子,真该睡了。”她晃了晃半瓶酒壶:“再这么熬下去,你可别说我们占梦房办事不利。”
周诚闻言一顿,这才搁下狼毫:“不瞒王梦官,近日我总是害怕入睡,不是有意拖延。”
他忽然瞥见王天鸣腰间的酒壶,眼底闪过一丝松动,“若能借酒安神……”
王天鸣立即将酒壶扔到周诚的桌案上:“就等你这句话呢。”
酒液入喉,片刻后,周诚的眼皮很快沉了。
他趴在案上,悠悠睡去。
青衫下的肩胛骨轻轻起伏,文照忽然凑过来,梦的味道渐渐在鼻尖展开:“血腥味混着檀香……梦官,你快去看看吧。”
王天鸣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指尖刚触到周诚脉搏,忽觉掌心一阵灼烫。
共感之力如沸水翻涌,眼前烛火倏地缩成绿豆大小,再睁眼时,破庙檐角的铜铃正砸在她肩头——
不再是抄经房,而是破败的庙宇!不正是如今被修缮一新的妙法禅院吗!
“头儿!禅院的粥车又绕后街了!”
缺门牙的小乞丐拽着她裤脚,袖口补丁摞补丁,“那帮秃驴说咱们是‘恶煞转世’,说什么不肯给口饭!”
王天鸣低头看手,虎口处横着三道刀疤,指腹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酒渍——分明是她现世的习惯,却在梦境里化作了流氓头子的标志。
再回首,只见破庙中央歪倒的菩萨像缺了半只手掌四处灰泥土瓦,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怕个球!”她听见自己骂骂咧咧挽起袖口,露出小臂上青黑色的狼头刺青,“老子当年在码头扛麻袋时,连漕帮的船都敢劫,还怕几个念经的秃驴?”
话未落音,天鸣已经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她现在是个男人?
额可做男人她毫无经验啊喂!!!!!!...